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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问端木松先生

2000-03-29 来源:中华读书报 罗国林 我有话说

看到端木松这三个字,你多半以为我访问的是一位华人作家。其实他是法国人,现今法国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佩宝剑就职的法兰西学院院士之中四十位“不朽者”中的一位,也许可以说是法国现在最走红的作家,经常出现在电视上,他的每一部作品一出版,传媒立即大量报道和评介。他的法语名与姓叫JeanD’Ormesson,按发音,汉语可译为让·道尔姆松。会见过程中,他告诉我他去过中国北京和上海,访问过中国社科院,后来还在巴黎接待过中国社科院前院长胡绳先生。“在那次访问过程中,有人曾建议我取一个中国名字哩!”他兴致勃勃地回忆说,但却忘记了人家曾建议他取一个什么中国名字。我灵机一动,问他是否希望我在他的作品的汉译本上,署一个中国名字。此话一出,我便嘴里轻轻地连续几篇念着D’Ormesson这个姓氏,刚要把它转换成“端木松”,陪同会见的卢盛辉先生脑子转得更快,脱口而出说:“就译成端木松行吗?”我们两人想到一块了。我把D’Ormesson和端木松按标准的发音念给他听,并且告诉他端木在中国是一个重要姓氏,出过不少著名文人。他听了兴奋地说:“那么就用这个中文名字吧。”

我这次赴法国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学术访问,所申报的项目就是研究端木松及其作品,包括翻译他的小说《上帝及其生平和业绩》。法国方面似乎相当看好这个项目,我想这是因为端木松这样一位著名作家至今没有人向中国做过介绍的缘故吧。我本来对端木松也不了解,这个项目是旅居法国的文学博士和法学博士卢盛辉先生向我建议的。

在访问端木松之前,我在卢先生引见下,先拜会了另一位作家和老报人奥里维埃·托德(Olivier Todd)。托德先生是花城出版社将要出版的《阿尔贝·加缪传》的作者。会见快结束时,我问他能否引荐拜会端木松先生。托德说引荐绝对谈不上,他本人曾给端木松写过信,未见到回信,可见此公不爱与人通信,至于他是否愿意会见来访者,那就更难说了。不过,托德先生还是答应给端木松的秘书打个电话问一下。

托德先生电话询问的结果并非完全是消极的:端木松的新闻专员说,端木松先生正在比利时,一个星期后才返回巴黎,不过安排一次这样的会见估计先生会同意。过了7天,我请卢先生再联系,新闻专员回答说,端木松先生很高兴会见我,她已寄过来端木松的三本书,即《流浪犹太人的故事》、《海关》、《帝国荣誉》,请我先看一看,要译端木松的作品,可先在这三本中选择。她又问我希望安排在什么时候会见。我回答说,请安排在10月10号之前,10号以后我太太要从美国来巴黎,我就没有时间了。但过后一想,不妥:我太太并没说准她哪天来,万一提前两天来,我必须去机场接人,可能与会见时间发生冲突,临头变卦,绝不可取。所以又给新闻专员打电话,说明了情况,请她安排在7号之前。新闻专员犯了踌躇,说:“7号之前去掉周末两天,只剩下4号一天,这就难了,谁知道端木松先生那里行不行?”不多久,专员来电话说:端木松先生爽快答应,就安排在4号下午6点钟会见,地点在伽利玛出版社。据一位法国朋友说,准备在著名的伽利玛出版社,而不是随便在哪一家咖啡馆会见,这说明端木松先生对这次会见相当重视。

法国人对于约会之类的时间,向来分秒不苟。我和卢先生6点差10分到达伽利玛出版社,接待处的女士说还不到约定的时间,请我们等候。我们坐在门厅的沙发里候见。门厅墙上橱窗里陈列着该社在暑期结束后所出版的重点新书,并挂有每本书作者的照片,比图书的开本大得多,还有简短的介绍文字。其中就有端木松的照片和他最新出版的小说《加布利埃尔的报告》。

6点钟稍过,端木松先生出来迎接我们,说他刚才会见了另一位客人,让我们久等了,很抱歉。他热情地拉着我的手,把我和卢先生引进会客室。端木松先生出身于贵族,而在我的印象中,许多法国人,哪怕是普通职员,甚至商店里的收银员,言谈举止总给人几分贵族派头的感觉。因此我想,端木松一定是个很有派头的人物。一见面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位年过七旬,非常热情而随和的老头,没有丝毫贵族气派。过后我对伽利玛出版社对外版权部负责人诺布尔女士谈到这种印象。她说:“是啊,与贵族毫不沾边的人总想摆出贵族派头,真正贵族出身的人根本不想炫耀自己。端木松先生的祖上是地位很高的贵族呢。瞧人家多么平易近人。”端木松个子不高,背微驼,一头白发,生动而温和的脸上,被岁月的沧桑刻满了皱纹,炯炯有神的目光——怎么说呢?我见过不少著名的文人、学者,大概是思想境界使然,他们的目光我总觉得是不含杂质的。端木松那炯炯的目光正是这样,没有丝毫的傲慢、偏执、讥讽和恶意,有的只是纯真、坦诚、和善和智慧。

会晤从一开始就很融洽,像是老朋友促膝谈心。我们从中、法两国的出版谈到法国文学的汉译。端木松仔细询问了中国研究和翻译法国文学的情况。我做了介绍之后话锋一转,问他希望我先译他的哪部作品,因为我想到他的新闻专员向我推荐的三本书,并不包括我当初申报的《上帝及其生平和业绩》。端木松毫不犹豫地回答:“《流浪犹太人的故事》。”这本书描写一对相爱的年轻人,听一位不寻常的老者讲述天方夜谭般的故事,作品把犹太人的历史与整个人类的历史融合在一起,既像一部神话传说,又像一部历史小说,充满深刻的哲理。我问端木松,这本书是否可以当作历史小说来读,他说当然可以,因为里面包括许多真实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其中还有中国的唐玄奘西行取经的史实。端木松至今已出版有20多部作品,其中有好几部都写到上帝,除《上帝及其生平和业绩》、《流浪犹太人的故事》、《海关》之外,还有《再见,上帝》和《加布里埃尔的报告》等。我问他是否真的信奉上帝,他说:“是的,我是很虔诚的。”我知道端木松是一位以思想深刻著称的作家,他早年就获得法国的哲学教师资格,传媒称他不仅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作家,而且是一位机智多思的哲学家和历史学家。他写上帝不是出于宗教的布道,而总是与社会和他自己紧密联系。在另一种场合他说过:“你知道,我与上帝关系很密切。说实话,我看只有两个主题让我真正感兴趣。第一个是我自己,我与自己关系良好,很喜欢谈自己。第二个嘛,就是上帝。”这话看似很简单,但不是思想深邃的大作家是讲不出来的。我接着请端木松谈谈90年代以来的法国文学。他说,现在法国文学已不像20-30年代或40-50年代了,那时有许多大作家,如普鲁斯特、纪德、马尔罗、吉奥诺、加缪、萨特等,现在没有那样大的作家了,也没有什么文学流派。“当然,现在还是有一些很不错的作家,例如勒克莱齐奥、莫迪亚诺、杜尔尼埃,还有吗……”他顿住不往下数了。我以半调侃的口气说:“还有端木松,或者不如说首先有端木松吧。”他笑了,笑得非常自然。

端木松的新闻专员事先对我和卢先生讲,会见不超过半小时。但我们与端木松先生差不多谈了一个钟头。最后我请他在我译完《流浪犹太人的故事》后,为这个汉译本写篇序言。他欣然答应道:“这篇序言我一定写,你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写好寄给你。”他并且表示希望以后保持联系,尤其希望能再次访问中国。我们约定在中国再会。端木松先生拉着我的手,把我和卢先生送到伽利玛出版社大门口。我和卢先生告别含笑挥手的这位法国著名作家,此时巴黎已是华灯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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